張遼
星辰花:永不變心、持久不變
文: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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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那女孩最後望著他的眼神,而且他想,哪怕到了踏入盡頭的那一刻,他依然能在腦海裏一筆不差地描繪出她那兩只泛著透明色彩的眼睛,和那瞳仁裏小小明滅的青灰燈火。馬車的窗子恁窄,僅僅能容納她淩厲的鳳目和刀裁的秀眉,襯著雪花一樣煞白的小半張臉,居然都帶上了肅穆的殺氣,在馬兒從他身旁疾行而過時,不偏不倚地便掐穿了他的呼吸,怔得他在軍營裏竟是好半晌一步也動不得。正跟他同行的夏侯淵好奇地用手肘戳了戳他,問道你這樣子是咋啦難不成呂布把她許配給你過了嗎?殿下很欣賞你的不如你現在去跟殿下說說搞不好他會成全你倆呢!
他費了點力氣才沒有過度自我防衛地推開對方,只是對夏侯淵溫和地笑了笑,道多勞掛心,方才過招時似乎是使岔了力道,筋骨有些不對,回去稍憩一會即可。接著他便在那人看著沒心沒肺的笑容以及你真的很厲害啊要對自己的身體好點咱們明兒繼續!的爽朗告別下獨自遠去。
恨或者不,還是擱到地底下再行相問吧。
他如此擅自決定。
下邳已破數日,曹操幾乘車馬送了呂布妻女回至許都,幾萬人馬卻是這麽耽在了原地不動,沒有一點拔營回城的意思,雖然糧秣尚稱充足,士氣也還高漲,卻未免讓底下將兵有些兒摸不清曹州牧心中作何打算。
智商一向高於常人的郭嘉荀彧倒是好像參透了一二,荀彧板著張臉不說,郭嘉卻替主公不冷不熱地優雅微笑了,美人未得,何言歸?然而這美人說法也只是充滿惡意地更讓人摸不著頭腦,要提美女,貂蟬夫人明明地已經和呂布正妻嚴氏一同送往許昌,連女兒都沒漏掉,莫不是還能路上給逃了?
對此曹孟德首席心腹夏侯惇大刀一甩乾脆表示:有仗打仗沒仗打架,特麽有在這兒逼叨叨的力氣還不趕緊都給我滾去鍛煉身心!
其實這話說得很在理,於是大家爭先恐後地一哄而散,惟恐不幸被捉了去當首席心腹的練刀對象,只剩目睹全程的郭嘉在一旁幸災樂禍的嘻嘻笑著,這也沒法,誰讓全曹營裏有著所謂鍛煉豁免權的,約莫也就郭軍師一人了,畢竟要是過程中他不巧吐了口血,那真是沒人擔得起的。
荀軍師大概覺得這畫面太過拉低智商,幾不可見地嘆口氣,轉身便欲向主帳尋曹操去,不想卻被郭嘉一拉一個準。文若莫不是有事煩心呢?郭軍師笑得如花似玉,他看得想翻白眼。
「別鬧。我有事和殿下相商。」
「不就是那點事嘛,我還不知道?」郭嘉反而先翻了個白眼。「依我說,你同殿下扯再多也沒用的,他剛剛決定好的事,你忙著去打他臉嗎?文若如是真的掛心,我帶你去個地兒,你就沒什麼煩的了。」
「但……不對,」荀彧雙目一細。「你知道什麼?」
郭嘉笑咪咪的:「不知道啊。」
「說實話,奉孝。」
「哎真不知道,」郭嘉不抓衣服了,捉起荀彧的手拖了就走,也不意外對方沒有特別掙扎。「不過是碰巧多聽了殿下和那位……什麼來著,張遼將軍,閒聊的幾句話罷啦。」
「那叫做偷聽。那也不是閒聊。」
「是、是——你來是不來?」
「……」
荀彧一路隨著郭嘉,走不多時,兩人就來到了下邳城外近郊。下邳歷經數月圍攻,城門城牆都顯得有些格外凋敝破敗,但究竟戰事已歇,倒還比先前有了些人氣。荀彧遠目望去,恰望見幾個孩子繞著一名青衣披甲的人團團打轉。
「喏,」郭嘉又是一笑,照那使了個眼色。「人不就在那裡嗎?」
望主公給我三日時間。若期間我有不虞之舉,任您處置。
張遼歸降後對曹操提出的請求,荀彧從一開始便覺得不妥,大大的不妥。本來這也算不上特別過分,可張遼不過才降,雖說用人不疑,未免也有些招搖,何況即使他沒有逃走也沒有與什麼人牽連滋事,大軍還是要為了他一人生生停滯三日。荀彧把話一說,曹操卻只是懶洋洋地揮了揮手上的毛筆,墨水都差點沒甩到他袍子上。
「三日糧草,換一柄從此只為曹孟德見血的利刃,還有比這更合算的?」
……那您就別告訴我給我添堵啊。荀彧默默想。
對面那人似乎是忙著和孩子聊天,不曾看見他們,荀彧還尋思這招呼打是不打,郭嘉已經使勁揮開了手:「嗨——張遼——將——軍——」
已然換上一身青衣的張遼和他身邊的孩子猛然齊齊轉了過頭來,荀彧才看見,他在胸前捧著一簇錦團也似的花,嬌嫩又鮮活,潔白勝雪,沉碧如夜。而他自己那一瞬被頭盔半掩的神情更是一色透明,好似這花,這些人,這座城這個世界,都與他毫不相干。
荀彧一時之間有些怔了,張遼已經正了顏色,領著孩子們一同走來。
「荀彧殿下,郭嘉殿下,日安。兩位軍師怎會在此,可是有事?」
「哪有什麼事,」郭嘉順手就搭上了荀彧肩膀。「這不是文若嫌營裡氣悶,我只好陪他出來閒逛麼,將軍怕也是一樣吧?」
「原來如此。」
張遼輕易地就接受了怎麼聽怎麼隨便的理由,荀彧還來不及張口反駁,旁邊一個小姑娘拉了拉張遼裙甲的下擺——她就能拉到那兒:「他們是文遠大人的朋友嗎?」
張遼愣了愣,顯然這問題不是很好回答,郭嘉樂得一旁看戲,也不接話,半晌他說:「不錯……是認識的人。」說完摸了摸她的頭,又對其他孩子道:「天色要晚了,你們趕緊回城吧,莫叫父母擔心,今日多謝你們。」
才目送孩子們進了城門,郭嘉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將軍好雅興,陪孩子採花去了?」
「不。」張遼搖搖頭。「是我向他們詢問哪裡有開的長些的花,沒想到那些孩子就給我採來了。是什麼花我也不識得。」
「這樣,沒想到張遼將軍還挺受孩子歡迎啊?」
「不敢。倒是二位軍師一同前來尋我,可是殿下有吩咐?」
郭嘉一聽又想笑了,敢情剛才的話他就半個字也沒信,演得還挺像。「我同文若就是閒逛呢,將軍莫多——」
「……那叫星辰花。」
從踏上歸途便沒有開口的荀彧突然打斷了郭嘉。
張遼抱著花的手微微僵了一下,然後便點了點頭。「還是荀彧殿下識多見廣,這名字倒也甚是好聽。」
也不理張遼有沒有問,荀彧繼續說道:「此花能開放許久,因此又名不凋花,取其花期長久,那些孩子們確實給你採了不錯的花——作為弔祭故人,應該也能表達自己情意不變的永恆之意吧。」
張遼面色如常,就是沒有回答。郭嘉在中間望望荀彧又望望張遼,忍不住在心裡大大歎了口氣。
過了很久很久,張遼才開了口,連聲線都如常,好像一切都無比自然。
「軍師博學,張遼拜服。」
回到軍營之後,張遼辭了荀郭二人,回到自己帳裡,翻出一個水囊來,盛了些水,三兩下把花團扎了進去,左看右看,最後擱在了自己榻前。
花就是花。任憑花期再長,最終仍會凋零委地,人生亦同,他不打算,也不能再回顧那些已死的過去。就像兩日前曹孟德特意贈予他,而今被他深埋地下的那柄方天畫戟,俱是不要之物。
世人道他懂得順從時勢,卻不知一切在他眼裡看來全像無可奈何的命定。
故人已矣。
惟有執念長存。
「我張遼之武,乃是開拓霸道,斬斷荊棘之刃……」
重重夜幕裡,能聽見低語的,僅剩榻上鮮花,案前雙鉞。
【完】
人設補充
張遼:
矛盾結合體,表面上看不出來。心細的人才能發現。反正就是一直在矛盾但毫無所覺,誰叫他自己不夠心細呢。
郭嘉&荀彧:
可能是曹營心最細的兩個人,都覺得張遼降後人是好人但有些古怪,又說不出哪裡古怪,只好多方關心(主要是郭嘉在關心,荀彧大致屬於被拖下水)。順帶一提賈詡注意到了但懶得管,老人家怕麻煩。
呂玲綺:
雖然開始被抓住但中途還是努力逃走了的設定,沒地方寫。
曹操:
愛江山也愛美人。擁有一開始就堅定認為張遼不會趁機跑走的謎之自信。
孩子們:
從呂布軍進駐下邳以來就認識張遼。覺得他的臉長得不嚇人的那一群。
方天畫戟:
來自三國志13曹操俘虜呂布並處決後如張遼在曹操麾下便會將方天畫戟賞賜給張遼的神妙設定。赤兔會留給將來的關羽。
